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真实的讲述，有温度，有态度 文I刀口写在前面 今天我先讲一个故事。那是合川农民刘代兴摆的龙门阵：当年我们咋个比老虎还要凶呢？这已不是虎患，而是“人患”了。川渝野生华南虎从上万头到今天再也找不出一头活物来，足见人类太有能耐。 圈养的华南虎因反复近亲繁殖，最终也会消亡。这能催生人对自然的敬畏和善良吗？这就晓球不得了。 曾经，陕西镇坪农民周正龙用相机拍摄到野生华南虎照片，由省林业厅发布，网红了一把。 ▲打你，打你，不打你屁屁，专打你脑壳，看你还乱不乱球说！ 他红那年，我在重庆晚报任记者，采访到合川农民刘代兴。 刘称，“我是合川县孙家场人，识文墨。我在你们报上看到周正龙拍老虎照片的事，专家说有假，敢拿脑壳赌命； 周正龙不服，说也敢拿脑壳和专家对赌。双方吵得卵子翻天。这都因为老虎太金贵嘛！这让我想起那年在孙家场，乱棒打死老虎的事”。 以下是刘代兴的讲述实录—— 01年春，插秧后的一个赶场天，我去华蓥山挑煤炭。 那时方圆几百里的华蓥山到处挖得有煤洞洞，一百斤煤只要五角钱，挑回孙家场，可卖3块钱。 那会儿农村割资本主义尾巴，不准搞副业，你要想称盐打油（煤油，点灯用），就得靠劳动力去换。 那年我25岁，体力好，能挑一百二三十斤。 路程蛮远，单面得走五六十里，天不亮就要起床，累是累点，但能赚二块多。你可莫小看这点钱，它能派上大用场呢！ 当时盐巴才卖1角4分钱1斤，煤油2角钱1斤。 那天下午，我挑着煤刚进孙家场地界，听有人在大声武气吼叫，接着就见人们举着锄头、扁担，从山坡上冲下来。 那时孙家场人烟稀少，除了坡上零星干活的社员外，恁大一砣人聚在一起，肯定出了大事！ 我赶紧将扁担从箩绳上取下来，追上去问啥子事？ 他们甩过一句话，说你来得正好，走，跟我们去打老虎！ ▲刘代兴等人打的，可不是周正龙摆拍的假老虎 02我吓一跳。 从小就听老辈人说，华蓥山有老虎，俗称“大头猫”，但没听说过伤人，只是夜深人静，有时能听到老虎的吼叫，蛮骇人。 这会仗人多，我也壮起胆子跟着走。 后来才晓得，那头老虎是七大队一个叫张华才的社员发现的，他到自留地割猪草，看见草笼笼里卧着一只大头猫，当时腿杆子就软了， 想跑，老虎冲过来，老张顺手用镰刀一挥，划破老虎鼻子，手杆子却叫它咬断了； 老张大叫，旁边自留地还有人，就跟着叫，可能把老虎吓着了，它就顺小路跑，把一个过路的妇女后脑勺咬了。 03大伙追了一歇，很快就看见了那头老虎。 春天的太阳照得四野亮堂，地里庄稼还没起来，它莫得地方躲，黄乎乎的好大一条。 你问为啥认得那是老虎？ 告诉你吧，那时我眼睛好使得很，老虎身上长有扁担花，一杠一杠的；豹子身上是金钱花，一圈一圈的。 说实话，那头老虎好像并没被我们吓着，它慢吞吞跑几步，又车过头来看几眼，再跑，一点不慌张。 人群中有人喝彩：嗨，这只大头猫，好雄壮！ 追追停停中，有人突然大喊：遭了，前面是小学校！ 原来已经把它追到了孙家小学，还好，小学校大门早已紧闭，大门外是一块水田，老虎没了去路，就原地打圈。 我们也不敢上前，只是堵在路边乱吼。 突然，老虎纵身一跃，想跳到水田对面的土坎上去。就在它起跳时，我们一齐大吼，老虎被吼慌了，竟掉进水田里！ 04那块水田刚刚耙过，还没插秧，又稀又软。 老虎一掉进去就给陷住了。这下，它可能真的慌了，想跑，到处是稀泥浆浆，哪还跑得动？ 于是大伙将水田团团围住，但谁也不敢下。 老虎就在水田里乱蹦，周身弄得稀脏，毛都看不出颜色了，嘴巴上也糊满稀泥巴，喘着粗气。 抓住火候，领头的七大队王支书突然大喊一声：除四害哟！ 带头跳下田去。 现在想来，老虎算哪门子四害呢，但当时却不遭待见。 我跟着大伙跳进田里。 一砣人围着老虎又是锄头又是棒，一阵乱打。 我那根扁担是花梨木的，又沉又结实，看着别人打得欢，我也对准虎脑壳狠狠干了几下。 老虎几乎叫不出声了，口鼻流血，连眼睛里也冒血，就像水浒里说的，只有入的气，没得出的气。 倒下去的那一刹那，它眼睛里闪出一丝光亮，怪吓人的，那是一种怨恨呀！ ▲打虎，成了那个年代的时尚活动。打死了，还得拍照摆姿势 05一直到它不动了，大伙才把它拖到学校操场上。 我估摸了一下，它应该有一百七八十斤，只是肚子瘪瘪的，估计是开春后莫得吃，饿了，才冒险从深山跑出来， 却让我们结果了性命！ 直到公社干部赶到学校，我才想起自己的煤还丢路边呢，就赶紧离开了。 至于那老虎是咋个处理的，就不晓得了，只记得后来公社开了会，表扬那天参加打老虎的人，每人奖励10个工分，说我们觉悟高，为民除了害。 这么多年过去了，如今莫说孙家场见不到老虎，就连华蓥山也没球得了！ 晚上睡觉再也听不到野物叫，但耗子的叫声越来越凶。 我那读高中的孙娃子说，这叫生态失去平衡了，人们把野物都打光了，耗子就充霸王了。 现在想起来，后悔得不得了： 当年的我们，咋比老虎还凶呢？ ▲当年的人们，确实比老虎凶 06刘代兴讲述的华蓥山老虎，并非孤例。 三峡博物馆研究员张仲，年代下乡插队到巴县接龙乡，“那里紧靠南川大娄山，当地老一辈村民大多见过老虎，50年代初解放军进山剿匪时，屡与老虎遭遇，不得不动用机枪，打死了不少。” 年，我在晚报采访抗战故宫国宝南迁重庆纪实，认识了曾守护国宝的国军宪兵排长宋子敬。 宋虽年事已高，但记忆清晰： “那是年秋，日本人猛攻贵州，独山吃紧，密存在贵阳的故宫国宝被16辆军车紧急运往陪都，我负责看守。” 国宝押到重庆后，存放在巴县一品场的石油沟，没想到这里居然是个虎窝！ “我们驻守在石油队留下的空房里，老虎经常从箭滩河对岸游过来，卧在后窗外，抓耳朵、打喷嚏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！不过，只要你不招惹它，它也不惹你。” 万州区五桥梨树乡村民方绍舟，一生中杀过７只老虎，被誉为“打虎英雄”。 他最后一次打虎是70年代中期的一个阴雨天，老虎叼走他妹妹家的羊，方穷追出五六里，将老虎活活打死，剥皮后，得净肉70余斤。 据城口县外贸局的收购单据显示，年当地还收购到虎皮1张，因皮上有一枪眼，购价50元。 ▲山中的大王，咋就招惹人了？ 由此可见，从清初到上世纪80年代之前，重庆地区虽进行过大规模开垦，但华南虎的栖息地并未遭到毁灭性破坏，深山中还有野生虎踪迹。 此后，它就仅残留于人们的记忆中了。 这中间的逻辑链是什么呢? 07据国家林业部资料显示：建国初期，全国野生华南虎尚余头，因除四害大开杀戒，仅年全国就收购虎皮张！ 今天，全国圈养的华南虎百余头，加上湖南女士全莉在南非作野化驯养的若干头，总计不超头。 当仅存的华南虎多以近亲繁殖苟延残喘、野生华南虎全部灭绝后，重翻当年虎患史，竟恍若隔世。 西南大学历史地理研究所所长蓝勇教授，致力于田野考察，从年代他就翻山越岭追寻虎踪，结论是： 野生虎消失了！ 蓝勇认为: “一只虎的活动范围要数百平方公里，且老虎是流动的，就重庆而言，无论明清还是民国，总体上仍属地广人稀，老虎的生物通道顺畅，繁殖期内雌雄相遇并无障碍。 但近几十年来，城镇、公路的阻隔，山林的砍伐和山地的开发，生物廊道统统断绝了！ 独往独来的华南虎即使到了发情期，也很难与异性相遇，又怎么可能繁衍？” 生物廊道的断绝，乃逻辑链之一。 之二： “华南虎是食物链顶端的动物，由于大规模的人类活动，老虎的下游食物链基本断缺了，它又怎么可能生存呢？华南虎的寿命仅18至20年，其消亡不可逆转！” 按哲学观点，任何物种都有其发生、发展和衰亡的过程，“但华南虎的衰亡实在太快了！”蓝勇感慨。 近年重庆的城口、开县、奉节等地野猪猖獗，严重危害农作物，原因之一就是食物链上端的大型食肉动物消亡了。 三百多年来，川渝野生华南虎从上万头到如今再也找不出一头活物，足见人类太有能耐！ 当这灭绝成为定局后，我们，又该吸取哪些教训呢？ 然并卵——野生华南虎都死光球了，即便吸取了教训，有个屁用啊！ ▲这矫健身手，在非洲。非洲本无虎，是全莉野化驯养的 08其实，古人比今天急功近利的我们更智慧些。 我曾去城口县做人文历史调查。 城口地处大巴山南麓，年才置县治。 在当年蒋介石亲自审订的《川陕边防备览》中，对城口有这样的描述，“县境林木蓊郁，不见天日，虎狼成群”。 据县人介绍，上世纪50年代，城口仍林大兽多，最惊险的一幕发生在县城廖姓人家的柴屋：大雪天，一只华南虎夜里前来歇脚，待主人晨起生火，大虎呼啸着夺门而出，没伤人。 清末民初，城口涌现出一批著名猎手，县志中有他们的大名：李开贵、唐兴义、廖上品等，人称其“一杆猎枪，千张兽皮”。 民国初年县衙垫椅的虎皮，就出自唐兴义之手。 奇迹还在于，城口自元末有人定居后，当地人打了年猎，仍树绿兽多，何故？ 原来，城口猎手有行规，即如果枪运太好，反是不祥之兆，具体说，如果一个猎手9枪9中，弹无虚发，就该歇枪了，再打就是“反猎”，要倒霉运。 于是行规中有几不打： 一是不打猴，因打猴是反祖； 二是不打狗，打狗是败猎； 三是不打黑（即天黑），打黑有损阳气； 四是不打抖（手抖），你手在抖呢，还打个屁呀！ 猎手中世代流传一句话： 打鱼不景一碗汤，打兽不景精打光。 “景”在城口作节制、控制讲。当年的猎人们，未必懂得生态平衡的道理，但他们一定知道，猎物是大自然的赐予，不可随便抛洒，更不可暴殄天物！ 但古人的智慧抵不过今人的蛮干—— 从上世纪50年代起，当地政府提出“多打一只兽，多收一斗粮”的号召，县人开始滥杀野物，仅年，全县就捕获虎3只、豹11只、獐只、麂只、野猪只、山猪99只、刺猬只（据县志载）。 恰恰在这一年，城口和全国一样大炼钢铁，砍掉原始森林50万亩，年来人与自然的和谐生态毁于一旦。 如今在城口，虽又见到山高林密，但还有野生虎吗？ 没球得了！ ▲它们驰聘山川数百万年，却仍然要华丽地走向灭亡 09雪崩时，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。 野生虎消失了，圈养的华南虎因反复近亲繁殖，最终也会消亡。今后的孩子，也只能在图书上见到它们了。 每一个物种的消失，其教训应该让我们举一反三，并催生善良，化为警醒和前行的愿望—— 愿山川更秀美、森林更茂密 残留的野生动物能活下去 人的欲望再收敛一些 如是，这世界也才会更美好 是这样吗，朋友? ▲今天的人们，懂得要珍爱老虎了 ▲我看江山多妩媚，料江山看我应如是（本期图像源自网络） END往期真实的讲述（点击可看）： 往期真诚原创（点击可看）： 1川渝虎患（上）老虎从通远门蹿进重庆金汤街唐师长公馆 2致哀一位云南支边青年，远去的上海市原市长杨雄 3重庆市委副书记钱敏，四两拨千斤动了解放碑的老虎屁股 4清明祭滇缅路：40万青年的80年光阴，不会被尘埃湮没 5一个乡村医生的无字碑和我在他墓前的三声大喊 6货车司机金德强的以死为剑，能不能刺醒上苍？！ （请按上方 |
